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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哆啦A梦》是爽文吗?

一句话回答:爽了,但又没完全爽。

是的,我们可以用任意门到达世界的任意一个角落,可以用时光机在时空中穿梭,可以用竹蜻蜓翱翔于蓝天之上……这些在现实生活中遥不可及的梦,在《哆啦A梦》中都成为了现实,这当然让读者觉得畅爽无比。正如他本人所说:

有小时候就有的梦想、想要变得更强、想要跑得更快、想要变得更聪明、想要缩小……脑袋里各种各样的梦想,如今都在漫画中实现。

实际上,藤子·F·不二雄的创作手法,正是捕捉生活中人们不经意间产生的小小愿望,再将其具象化为哆啦A梦口袋里的未来道具。无数读者之所以为这部作品痴迷,一大原因正是那成百上千的道具抓住了孩子们心理的共通性,让他们沉浸在这个“无所不能”的世界里。

可是,哆啦A梦真的是无所不能的吗?让我们回忆一下,哆啦A梦是一台差点报废的二手机器人,口袋里的大部分道具都是租来的,就连任意门这样的常用道具也是频频故障,更别提大长篇中四次元口袋都常常惨遭封印……藤子·F·不二雄故意给道具的使用上了重重枷锁。如果《哆啦A梦》真的只是为了“爽”,那么这些设定岂不是画蛇添足吗?

从藤子·F·不二雄本人的话中,我们或许能找到答案:

幻想当然很有趣,但是不进行限制的话,就无聊了。(应该)一只脚牵着现实,伸出手来到幻想的世界。

他不喜欢纯粹的幻想,而是致力于将幻想与生活结合,而哆啦A梦正是连接两者的桥梁。因此,所有的限制,都是为了让《哆啦A梦》这部作品更加贴近生活,让幻想如坠落地面的星星一样触手可及——而这,也正是藤子所秉持的“有一点不可思议”风格的精髓。

也正因如此,藤子·F·不二雄并不希望哆啦A梦无所不能,不希望一切问题都能靠道具来解决。于是,他在道具的设定和使用上花了不少心思:所有道具的功能都相当单一,而且还存在着诸多限制乃至各种副作用。比如听起来就很高大上的“愿望实现机”,虽然确实可以实现愿望,但实现的方式却不受控制,全看运气。大雄想要逃避考试,原本以为会发生什么大事件,结果却是睡过了头迟到了。而且,大雄使用道具的方法也相当克制,无非是吃喝玩乐,最多整整胖虎小夫。一旦大雄使用道具做出过分的事情,就几乎一定会受到惩罚。这里的“过分的事情”不单单是指恶作剧,更包括企图用道具获取钱财、权力、爱情的行为。在《蛋壳里的静香》中,大雄本打算用铭印蛋强行让静香喜欢自己,结果阴差阳错地让出木杉和静香的关系变好了,这种例子数不胜数。

或许,这就是藤子·F·不二雄的原则:道具,或者说这部漫画所满足的,一定是童真的梦想,而不是贪婪的欲望。当我们用成年人的眼光去看待这部漫画,可能会觉得大雄的想法太过单纯。如果我们得到了哆啦A梦,有机会使用他口袋里的道具,说不定真的能像爽文里的主角一样迎娶白富美,成为人上人,走上人生巅峰。可是这又如何呢?欲望满足之后,便只留下无尽的空虚。这并不是藤子·F·不二雄希望看到的。他故意将大雄设定为单纯的男孩,也就将《哆啦A梦》变成了一个单纯而快乐的世界。在这个世界里,没有那些大人式的勾心斗角、尔虞我诈,没有那些填不满的世俗欲望,只要能和伙伴一起玩耍就很开心,只要能不被妈妈责骂就是一天的胜利,只要能享受当下的悠然时光就能满足。

而即使是在这个单纯的世界中,藤子·F·不二雄仍然传递了朴素的努力价值观:要想获得成功,必须克制自己的欲望,朝着目标不懈努力。其实《哆啦A梦》中不乏大雄靠自己的努力取得好成绩的篇目,比如《让大雄脱离0分的作战计划》中,大雄就曾经努力学习了一夜,取得了65分的不错成绩。更进一步说,藤子·F·不二雄希望自己的漫画成为引导孩子成长的寓言,而不是逃避现实的港湾。在《活的后山》中,山神一开始对大雄宠溺至极,满足了大雄的一切无理要求。但见证到哆啦A梦对大雄的关心后,它也幡然醒悟赶走了大雄,不再让大雄逃避现实。显然,这与以满足欲望、逃避现实为基调的爽文有着根本性的区别。

说起大雄,也有不少人觉得他是个典型的“爽文式男主”。毕竟身为主角的他又无能又懦弱又懒惰,却得到了近乎万能的哆啦A梦,不仅吃喝玩乐都能满足,而且长大后还迎娶了从小就喜欢的静香,实在让人艳羡。但如果抛开哆啦A梦和静香呢?大雄一直被胖虎小夫欺负,被老师家长责骂,还总是遭受各种灾祸,这样的童年不可谓不悲惨。成年以后,大雄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上班族,事业方面难谈有什么成就。虽然这样的命运已经比哆啦A梦到来前好上太多了,但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也就是平凡的幸福。相比爽文主角拳打地球脚踢银河的大事业,大雄的“格局”属实有点小。当然,大雄在各种异世界可谓风光无限,不止一次地拯救世界成为英雄。然而,藤子·F·不二雄在大长篇中一直遵循“不对现实世界造成任何影响”的原则,无论大雄在异世界的成就有多么耀眼,这些成就也根本不可能在现实中得到认可。

很多观众会觉得哆啦A梦来到大雄身边是为了实现他的愿望,但其实哆啦A梦只是在不断帮助大雄成长。虽然因为心太软总是败给大雄的撒娇,哆啦A梦其实一直希望大雄能以自己的力量解决问题。而且,从漫画的细节推断,在未来的某个时间哆啦A梦还是离开了大雄,大雄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去为未来打拼。显然,把大雄所有的成绩归功于哆啦A梦或者“作者钦定”是不太恰当的。

爽文主角的一大特点是没有“成长”这一概念,他们往往跳过成长、跳过艰辛与苦难,直接进入无双阶段,这样才能尽快给读者带来快感。然而,从作品中我们能看出大雄显著的成长。之所以很多人会忽视这种成长,是《哆啦A梦》这部作品的结构与人物塑造方式所导致的。《哆啦A梦》曾连载二十余年,作为单元剧的类型要保持长期连载的话人物不会有太大的变化。而藤子·F·不二雄老师巧妙利用了大雄的性格,使之正好适合这种模式:他总是一次次下定决心改变自己,却又一次次在睡魔的诱惑下败下阵来。对于这样的性格来说,就算在前一话结尾立下努力的Flag下一话又立刻反悔也丝毫不奇怪。于是在读者眼中,大雄只是一遍又一遍重蹈覆辙,毫无进步地过着每一天。

不过,从未来的大雄身上,我们还是能清晰地看到他成长的痕迹。在名作《45年后》中,中年大雄留下的一席话令人印象深刻:“今后你还会遇到很多困难,不过这些困难会让你坚强起来的”。也就是说,大雄在哆啦A梦离开之后,靠着自己的力量不断克服着困难,相比现在变得越来越坚强,越来越成熟。虽然中年大雄没有明说,但其中的一项困难,或许就是在《宇宙完全大百科》提到的高考失利。这样的失败对很多人来说都是重大的打击,但大雄却选择了复读,并且在一年后成功考上了大学,改变了自己的命运。

其实不只是未来的大雄,当我们将目光投向当下,会发现他在情感的驱使下也能爆发出惊人的潜力。为了让哆啦A梦安心离开,《再见!哆啦A梦》中的大雄独自挑战胖虎,被打到鼻青脸肿也没有放弃;为了让哆啦A梦过一个轻松的假期,《哆啦A梦的假期》中的大雄在危机时刻也没有使用道具,决心靠自己解决所有问题。就算下一话中他还是会哭着嚷着让哆啦A梦拿出道具,但有了这样的觉悟,也许哆啦A梦真的离开他后,他也能下定这样的决心吧。

《哆啦A梦》是一部饱含了人生的酸甜苦辣的作品,用“爽”字来概括这部经典漫画的观感,是对为之付出心血的藤子·F·不二雄老师的不敬,也是对沉浸于这部作品展开幻想的童年的自己的轻蔑。我们不需要,也不可能用任何词语来概括《哆啦A梦》,概括这部陪伴几代人成长的传奇作品。

本文由作者按照 CC BY 4.0 进行授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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